“大明长歌 ”
第二十一章 骗子 （中）
“启禀游击，有一个姓沈的，自称是大明朝廷派去跟倭寇议和的使者，要求见您！” 数百里外的岗子寨，当值的总旗刘巴，匆匆跑到临时中军帐内，大声汇报。
“议和，仗还没正式开打，议的哪门子和？” 饶是李彤涵养好，也立刻怒上眉梢，“给我直接乱棍打出去，十有七八是个骗子！”
“一刀咔嚓算了，省得像苍蝇般烦人，这些天来，咱们这都快成鬼市了，来来往往全是骗子！” 张维善也号不耐烦，皱着眉头快速提议。
“即便不杀了他，也得先抓起来，打个屁股开花。否则，离开这里之后，不知道他还会弄出什么猫腻来！” 刘继业知道自家姐夫心软，在一旁大声补充。
也不怪张维善和他二人如此愤怒，最近几天，选锋营这边的确是骗子盈门。弄得大伙烦不胜烦。
自从数日前击败了大股倭寇的进攻之后，选锋营的名头，就彻底在朝鲜传播开来。李彤最初梦想的各路豪杰纷纷主动派人前来联络的情况，终于如愿以偿。但同时迎来的一个后果就是，打着各种旗号的骗子，也纷纷登门。或者说自己已经跟朝鲜某某地方的伪军约好了克日反正，请求大明天兵前去接应。或者声称自己是朝鲜国王遗落于民间的儿子，请求大明天兵协助自己收复国土，并愿割让大同江以北领土相谢云云。林林总总，不胜其烦。
但那些骗子再胆大，始终都在朝鲜国内打转。谁都没胆子把身份跟大明联系在一起，更没胆子冒充朝廷的使臣。
而今天这个，非但打着使臣的旗号招摇撞骗，并且还号称负责大明与倭寇之间的和谈，就实在嚣张得太过头了。
令人更为震惊的是，还没等李彤下定决心给骗子一个教训，军营内，已经响起了一阵恼人的喧嚣。紧跟着，刚刚升职为千总的老何，满脸铁青地冲了进来。“游击，那个自称朝廷议和特使的骗子，强闯军营，穿着和您一模一样的袍服，手里还拿着一份文凭！”
“管他穿的什么袍服，先拿下了再说！” 李彤终于忍无可忍，拍打着桌案命令。
“我去，免得弟兄们被他身上的假官袍吓住！” 刚刚接到游击将军任命没几天的张维善，主动请缨。
大明朝军中等级森严，如果骗子身穿游击将军袍服的话 ，的确会让很多不知真相的士兵有所忌惮。所以，千总老何气急败坏，却没胆子立刻出手，实属正常。而换了游击将军张维善出马，结果就完全不同了。即便真的抓错了人，也是游击将军与游击将军之间的误会，没有任何人以下犯上！
“我跟你一起去吧 ，此事恐怕有些古怪！” 就在张维善一只脚已经踏出中军帐门之际，先前一直没有开口的李如梓，忽然大叫着追上出来。
“六哥你的意思是……” 李彤、张维善和刘继业三人同时一愣，看向李如梓的目光中充满了困惑。
三人都是读书人出身，即便学业再差，也知道大明任命使节出访番邦，会有一套极为严格的程序。而使节通常也都是文官，很少由武将出任，更不会轮到一个水师游击头上！
所以，外边的骗子，身上破绽百出。由张维善出面去收拾他，已经是牛刀杀鸡。无论如何，都犯不着让一个李如梓这个指挥同知亲自出马。
“你们莫非忘了，先前姓黄的赞画奉命前来给你们送官袍和印信，在路上是如何故意耽搁？” 李如梓迅速看了三个好兄弟一眼，年青的脸上，隐约现出了几分无奈，“非常之时，什么怪事儿都会出现。我去了，无论抓对抓错，至少还有家兄顶着！”
“这，那干脆就一起去！” 李彤犹豫了一下，却不愿什么事情都劳烦李如梓，果断作出决定。
也不怪他小题大做，眼下的确是非常时期，怪事不断。就拿三人的升迁来说吧，早在一个半月，甚至两个月前，朝廷其实就已经作出了决定。然而，圣旨和官服、印信送到辽东之后，居然被经略宋应昌扣在了手里，迟迟不向下落实。直到太监张诚被调回，新来的圣旨里头，又提到了李彤和张维善的名姓，宋应昌才终于不再故意拖延。而奉命前来传达对有功将士奖赏的黄赞画，却又在途中“迷路”，直到五天前无意间与从辽东返回的李盛“巧遇”，才不情不愿地被后者“护送”到了军营。
既然不合程序的事情屡屡发生，眼下忽然冒出个朝廷特使来，就算不得过于离奇了。三人的前程好不容易才开始变得明朗，犯不着以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，再被阴云笼罩。
怀着一肚子迷惑与愤懑，兄弟四个联袂出了中军帐，快步前行。还没等走多远 ，就看有个五短身材，满脸市侩的家伙，站在一排当值的弟兄们面前，挥舞着手臂大声咆哮：“让开，全都给本官让开。尔等不认识本官，还不认识这身游击袍服，还有本官手里的圣旨 ？！告诉你们，本官可是奉了皇上的命令，专门说服倭寇退兵的。尔等若是耽误了本官的大事，本官一定会禀明皇上，将尔等全都抄家灭族！”
“抄家灭族，那可是对谋反的处置！呵呵，李某倒是要看看，谁有那本事，无缘无故，将我选锋营将士抄家灭族？！” 饶是李彤涵养再好，也不能容忍一个外人，在自己的军营里威胁自己麾下的弟兄，急行数步，冲着来人大声冷笑。
“你……” 来人先是勃然大怒，旋即，就看到了李彤和张维善身上，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游击袍服。楞了楞，嚣张的气焰迅速下降，“你们可是李千总，张千总？恭喜二位高升，本官沈惟敬，乃是大明派往朝鲜，专门负责劝说倭寇退兵的特使。这里是本官的文凭，和兵部石尚书给本官的手令！”
“拿来我看！” 李彤对此人的身份将信将疑，停住脚步，大声吩咐。
“我家千总，不，我家游击说了，要先验明你的正身！”先前拦在骗子沈惟敬面前的百总刘康，立刻有了底气。劈手从此人手里抢过文凭的手令，快步转送到李彤面前。
李彤接过文凭和手令，与李如梓、张维善、刘继业三人反复核验，越看，越觉得好生荒唐。文凭是真的，手令也是真的，上面都有相应的印签为证。可文凭和手令上的内容，却令人不忍卒读。
首先，游击将军乃是武将，必然要写明品级，所领兵马数量，以及相关兵马的营号。沈惟敬的文凭上，却没有任何涉及，等同于只是一个空头衔。其次，沈惟敬既然充任了使者，给他下达命令的，就得以朝廷的名义，再不济也得是专门负责与番邦交涉的礼部鸿胪寺，无论如何，也轮不到兵部尚书石星。
很显然，兵部尚书石星，是故意在利用沈惟敬的无知。给了他两个空头衔，任由他肆意发挥。如果能成功吓走倭寇，自然会有人夸赞石尚书英明睿智，知人善任。万一没有将倭寇吓住，沈惟敬也一无所获，石尚书就可以拿游击将任命文凭和手令上故意留下的破绽，为他自己开脱，甚至直接下令杀人灭口！
‘这姓沈的官迷儿，还洋洋得意，却不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！’ 心中偷偷感慨了一句，李彤瞬间怒火全消。
然而，沈惟敬却不需要任何人怜悯。快步凑上来，满脸倨傲地大声威胁：“验过了没有？文凭和手令可否为真？李游击，如果你确信文凭和手令不是假造出来的，就赶紧带领麾下弟兄们退往义州。否则，破坏了沈某的退倭大计，后果你肯定承担不起 ！”